作者：田野观察徐耀之（武汉大学社会学院博士生）

下村的时候，认识了一位仍在生活线上苦苦挣扎的农村老人。

祖叔75岁，老婆同岁，2005年老婆高血压中风，下半身瘫痪，从此一直躺到了现在。老婆躺着，自己每天都要照顾老婆，吃饭睡觉上厕所，事事要经手。因为老婆白天动不了，晚上也会睡不着，要是起来上厕所，老祖就要醒来带她去。照顾老婆这么多年来，老祖晚上也睡得很差，高血压也越来越严重，白天打零工能做的事也越来越少。

老祖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50多岁，娶了一个媳妇在县里，女儿远嫁。儿子、媳妇在县里也是打工，一个月工资加起来六千多，还在县里租房生活，孙子初中毕业也辍学了，儿子家只能自己保自己。女儿远嫁外地，很少能回来，老祖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也就问女儿张口要点钱。女儿的压力也很大，她儿子要在城市买房，老祖每年只好开口一次。

老祖一家的收入主要靠他在村里给别人做墓碑，早几年身体好的时候，能够挣四五千，这两年身体不够好了，村里活也越来越少，今年只挣了一两千，慢慢就没有活做了。此外，作为三十年的老党员，老祖一直当村小组长，每年能拿到一千元的补贴。

政策层面，老祖老婆能拿农村低保，一个月300多元，还有每月100多元残疾人补贴，60岁以后，老祖和老婆每个月也有100多元新农保。这些固定的活钱加起来是8200多元一年，此外就是要看老祖做墓碑的活路。除了这些钱，老祖简单种了一亩地和青菜，够一家人吃饭。

老祖一家的花销主要是人情和拿药，南方宗族家庭，老祖的家族很大，虽然只参加红白喜事，一次就要三百到五百的人情，三百是一般价，红事的话得要多给一两百给新娘子当见面礼。前几年人情两三千，今年少一些，才一千多。

拿药是半个月一次，老婆一顿要吃很多药，不同品种的，很多药乡镇没有，都要去县医院，医保后一次60多元。老祖老婆的医保是政府兜底了，他每次只用交自己的，如果没有医保的话，吃药是绝对吃不起的。老祖拿出了一盒药，说这一盒上次吃完了紧急要吃只能在村里药店买，一盒大几十。累积算起来，老婆一年吃药也要一两千元，如果再生病，钱还要多花。

目前来说，老祖的生活是勉强过下去，但75岁的他绝对不能倒下，他要是倒下去，他老婆也要倒下了。老祖自己也有高血压，他说这是遗传的，他父母和他儿子也有高血压，日子很难。有的时候缺钱了，他就想办法，尽可能把钱省下来，省钱也过不下去的时候，就只能打电话给女儿要钱救命了。

老祖兄弟四个，父亲77岁去世的，母亲是82岁。几兄弟一直住在村里，父母身体不能动的那几年，最后是几兄弟半个月为期，轮流照顾。现在还有一个老岳母，94岁，老祖的小舅子也走了很多年了，因为老祖家里条件很差，只能让小舅子的儿子陪老岳母过日子。岳母家在隔壁村，小孙子要去县里打工，每天早出晚归，给老岳母做饭吃。

谈起自己的养老，老祖说，自己是养不了老的，现在身体已经做不动了，但没办法打电话给儿子和女儿。儿子要在外面赚钱管自己的生活，女儿在外地，能转钱救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说到养儿防老，他说现在不是这样，年轻人在城里的压力，比我们还大，孙子以后结婚的钱还不知道在哪里，自己只能干到不能动为止，到时候再打电话给儿子。

老祖身上有很多遗憾与害怕，最遗憾的事情是初中毕业本来想参军，村里和乡镇都同意推荐了，他妈妈说老大已经去当兵了，家里没有人，要让他牺牲在家为家里做贡献。最害怕的事情是老婆十九年前犯病的那晚，血压高到晕过去，老祖家里只有400块钱，他跑遍了全村才凑到2000多元，然后又走了很远的路包车去了县医院，让老婆住上了院。

对于他老婆，老祖说，除了不能动，其他都还好，他们关系也很好，之前也没有吵过架。说到这么多年的当侍，老祖说，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良心。我去看了老祖的老婆，说话很温柔很客气，一个劲地说谢谢。

老祖说，日子最难的时候，眼泪流了不少。他现在还很担心自己已经辍学打工的孙子，说他20岁了到处混，不知道以后怎么办，但他也说这不是他能想的事了。老祖是个老党员，对于党和政府，他是非常感激的，尤其是现在，他已经越来越做不动活了，他的生活能够维持在很大程度上靠政府给的补贴。

村里老人很多，而且也只剩下老人，像老祖一样，七八十岁的老人白天都在广场扎堆。农村确实是很多老人低成本养老的场所，吃饭吃菜可以自给自足，但生病之后就是绝对的生活分水岭。

老话说的养儿防老在农村也越来越难以实现，年轻子女为了工作生活及小孩教育不得不向城市集中，空间隔离下，老一辈子也很容易理解子女的不容易，往往只有最撑不住的时候才想着联系子女，就像老祖很不好意思地问女儿要钱，认为只有没办法的时候才给儿子打电话这样。

当身体机能难以维持，关于老化和死亡真正的痛苦才刚刚开始，现代化和城镇化正在把农村老人们传统般真正的子女孝养时间不断推后及缩短。